夜色笼罩的冷宫,宛如变成了另一个天地,如同深山密林,其间哀哭声怪叫声不时响起。 宫室大多数都没有灯火,隐隐可见人影呆坐其内,个别有点着昏灯,其内的女子年龄不等,或者梳理自己枯草般的头发,不时发出几声痴笑,或者掩面哭泣。 最靠近角落的一间宫室,灯火要明亮些,内里也比其他宫室干净整洁。 最初有老宫女不屑,不过是刚来的缘故,还想维持宫妃的体面"等熬个一年两年,就没了心气了。" 不过这才半年不到,不屑的老宫女消失了,守门的换成了御前内侍王德贵。 原本他不用来这里。 因为皇帝夜宿冷宫宠幸了白妃,皇后大怒,扬言不放过白瑛,皇帝不放心想要给白瑛这里派人守着,高十二觉得这是得罪皇后娘娘的好机会,立刻将眼中钉王德贵踹过来了。 王德贵的同伴们都同情又可怜,守着一个冷宫妃子还有什么前途,就算有复宠的希望,家族是满门抄斩之罪,一辈子也有体面。 王德贵倒还好,也没有找人也没有哀求,痛快地过来了。 得罪皇后已经不可避免,不能再得罪皇帝了。 果然遇到皇后来提白瑛,一次挡住了,另一次挡不住,他立刻通告了皇帝,皇帝及时去皇后殿内救白瑛。 虽然最终是个误会,但不妨碍皇帝对他赞赏两句。 不过,皇帝应该一时半时不会来了,白瑛毕竟还是罪妇身份,宠幸太过皇帝也有损声名。 皇后发脾气是内宫事,大臣们如果质问就是朝堂大事了。 但深宫情义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之后皇帝别又被哪个妃子吸引走。 王德贵倚着门心事重重,转头看内里,跪坐在灯前的女子认真地将一朵朵鲜花花瓣扯下来,将花蕊小心地放在板子上。 她的裙子都被撕下的花瓣淹没。 "白娘娘。"王德贵轻声说,"不早了,休息吧。" "别叫我娘娘。"白瑛低着头说,"罪妇白氏。" 有陛下的恩宠,就是有罪也无罪咯,王德贵当然不会称呼罪妇白氏,但也顺从着没有再喊娘娘。 "晚上对眼睛不好,这些宫花明日再做吧。"他再次劝。 白瑛摇头:"皇后娘娘最近用的多。"声音又变得低低,"承蒙娘娘不嫌弃,罪妾不怕辛苦。" 她低着头撕扯花瓣,看着留在手心里的花蕊,黄黄白白一小块,宛如一小块指甲。 假的又是真的,真的又是假的,真有趣。 视线里昏昏,似乎有风吹来,膝头的花瓣纷飞,落在一旁的青石上。 下一刻有小小的手掌拍上去。 鲜嫩的花瓣顿时碎烂,溅起紫红汁液,落在她的脸上。 "你别在这里顽皮。"白瑛没好气地喝道,看着趴在青石边的女童。 这是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扎着两只发髻,一条红色的布蒙在眼上,纱布朦胧,并没有影响她动作的灵活。 随着白瑛的话,那女童两只小手拍得更快了,宛如乱飞的蝴蝶。 "宋婶,你怎么带孩子的!"她喊道。 有妇人从一旁跑来,将女童抱起来,嘴里哦哦地哄劝着:"三娘乖,三娘乖,三娘只想跟姐姐玩是不是" 白瑛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妇人忙抱着女童走开了"我们找爹爹去,找爹爹骑大马。" 小孩子真是烦人,白瑛看着面前堆积的鲜花,再次专注地撕扯花瓣,要做很多绢花啊,给大姐送去一些,清明要到了,给娘上坟用一些,再给四邻送一些,让她们少在背后说些闲话。 但,只怕她们不会要…… 不要就不要,到时候她簪一头花,让她们眼红。 有小手伸过来,抓起她裙摆上的花瓣,一撒。 白瑛真是气坏了,伸手揪住蹲在身后的女童。 "白三!"她喝道,"你是不是想挨揍!" 女童蒙着眼对她咧嘴笑,然后将手摊开。 白瑛看到她小小的手掌心里有两只小小的花蕊。 "姐姐。" 有稚气的声音唤。 白瑛抬头,看到女童伸手摘下了蒙在眼上的红纱。 一双不属于孩童的眼幽幽地望着她,如深潭如漩涡,宛如要把人吸食进去。 白瑛发出短促的叫声,猛地抬起头,入目昏昏,灯影摇晃,有脚步声人声传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白瑛抬手要按住心口,然后看到手里还捏着一片花蕊,再看四周花瓣散落,灯火摇曳,内侍王德贵白胖的脸也跟着晃动。 她适才伏案睡着了 白瑛感受着砰砰地心跳,腿上久坐僵麻也传来。 "没事,我,做梦了。"她说。 这深更半夜可不正是在梦乡的好时候,王德贵被惊醒前也正靠着门做梦呢,想到适才梦里刚端起的酒,他咂咂嘴。 "还是进去睡吧。"他说,又恭敬说,"这几日我也看会了,我来帮您取花蕊。" 白瑛看他一眼:"看着简单,做起来可不简单。"又垂目说,"更何况,这是我赎罪用的,怎能由他人替代。" 王德贵心想什么为了赎罪啊,冷宫这种废弃之地,原本进去了就与世隔绝,但白氏献出的绢花被娘娘采用了,时常有皇后身边的宫女来取绢花,冷宫里的看守宫女们自然要忌讳些,不敢太磋磨她。 白妃进了冷宫看起来并不是一心等死。 当然,宫里的人和事都是看破不说破。 "白…您的诚心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看得到。"他恭敬说道,再次伸手搀扶,"不过还是要爱惜身体,免得陛下担心。" 白瑛没有再拒绝,借着王德贵的搀扶站起来,咳嗽两声向内走去。 冷宫里没有什么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就足以,只不过此时她床上铺盖帐子簇新,带着不属于冷宫的奢华,也让这间屋子显得更寒酸。 "要不要再取些摆件"王德贵小声说,"毕竟陛下会来——" 白瑛摇头:"不可,这里是冷宫,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还不是皇帝说了算,王德贵心里说,神情更加恭敬:"是,您说得对,老奴失了分寸。" 白瑛没有再说话,心不在焉,王德贵便也不多说,告退出去。 "您好好歇息,老奴就在外边守着。" 白瑛躺在床上,看着花纹繁杂绚丽的帐顶,总觉得有些奇怪。 做梦不奇怪,人总是要做梦,梦境大多数时候也都会呈现小时候的记忆,小时候的环境,小时候的人,小时候做的事。 妹妹自然也梦到过。 梦里妹妹的脸都是模糊的,现在回想也是一片模糊。 只是,为什么这次梦里那双眼会如此清晰 清晰的不像梦境,清晰的有些吓人。 白瑛攥住手,察觉异样,将手张开,原来还捏着一片花蕊。 花蕊嫩黄,在昏昏帐子里若隐若现。 她再次攥住手,将花蕊揉烂。 …… …… 周景云睁开眼,看到帐子内夜色已经浅淡,下一刻他向内看去,身边空空。 他不由坐起来,掀起帐子,蒙蒙青光中穿着细纱寝衣的女子站在窗前,乌发如水般散在身后,不知是视线昏昏还是秋日雾重的缘故,人若隐若现。 "你…"周景云开口,"这么早醒了" 庄篱转过身来,雾气散去,面容变得清晰。 "世子醒了"她说,又问,"我吵醒你了" 说着走过来几步。 周景云看到她穿着软鞋,走动悄无声息。 "没有。"他说,看了眼窗外,"我也是这个点醒来。" 视线看到走近的庄篱她手里拎着一张纸,其上有墨迹弥散。 他想起来,这是昨天她写的半张字,怎么看起来…打湿了 "我起来喝茶,不小心打湿了。"庄篱说。 周景云哦了声说:"那今日再写一张,必然写得更好。" 庄篱笑着点头:"是,一定会写得更好。" 蒙蒙晨光中,她眉眼里都是笑意,闪闪发亮。 这么高兴啊,周景云反倒愣了下,他只是随口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