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惊觉,什么守寡,什么从一而终,在现实面前,毫无意义。儿子都已经死了,让王氏守住清白又有什么用?儿子能活过来吗?就算王氏把清白带到棺材里去,儿子也享用不了。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竟错失先机。别说儿子已经不在了,就算在,儿媳妇清不清白,跟她这个做婆婆的有什么关系?该在意的人应该是她儿子而不是她这个做婆婆的!可世道就是这么奇怪。关于儿媳妇的一切,做婆婆的都要管。管天管地,连他们房里的事都要管。连儿媳妇怀没怀孕,怀的是男是女都要管。比做丈夫的还操心。最后,儿媳妇感激她了吗?并没有。脾气好的,忍了,像王氏这样,一忍就是一辈子。脾气不好的,管成了仇人。何苦呢?安享晚年不好吗?以前,她做了太多错事。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更可悲的是,眼下,她又犯了一个天大的错。如果当初,她能听王氏的话,让王氏招赘,去衙门过户宅子,那如今她去衙门告状,准赢。事实上,根本就不会走到去衙门告状那一步。如果王氏招赘,宅子过户,族里那些人,哪里敢明目张胆抢夺?董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明明是自己辛苦赚钱买的房子,凭什么族里轻轻松松就能抢走?族长的小孙子,什么都没付出,宅子就成他的了?这是什么道理?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董氏气得彻底疯魔了。思来想去,她发现自己无路可走。难怪族长如此嚣张。这是算准了她只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可她董氏,从来就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敲响了登闻鼓。告御状没那么容易,需承受酷刑折磨。董氏没能熬过去。她身体不好,死在了酷刑下。衙役从她兜里翻出一张状纸和一封遗书。她是个认死理的,认定了宅子是她和丈夫自己赚钱买的,与族里没有半点关系,族里没资格抢走她的宅子。她的状纸上,字字泣血,引人落泪。她的遗书上,再三言明,即便是死,她的房子也不能给族长家的小孙子。凭什么呢?那是她的房子,她才有资格决定给谁!若她没能挺过这一关,她要将宅子,送给自己的儿媳妇王氏!这些年,除了女儿钱大丫,就属王氏对她最好。族长从没帮过她,磋磨倒是没少给。族长家的小孙子更是和她半毛钱关系没有!她的房子,凭什么要给族长家的小孙子?她宁死也不答应!最后,她果然死了。她并非放狠话喊口号,她是真的拿命在拼!这件事太过劲爆,很快传遍全京城。老百姓惊得目瞪口呆,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觉得她太傻。命没了,还要房子做什么呢?为什么要认死理呢?女子当柔顺,贤惠,听话,懂事,怎么可以状告夫家族长?这并非好女人所为。有人笑她傻,也有人觉得她是女中英豪。有脑子的女人,都很支持她。这些女人中,有些甚至还有权有势。她们深怕这些不公平的遭遇,有朝一日轮到自己。也有一些真心宠爱妻女的男人,害怕有朝一日自己遭难,妻女会受到不公平遭遇,坚定地站在了董氏这一边。各方势力联合起来,组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蠢蠢欲动。就算一时之间无法彻底撼动这不公平的规矩,但,万事都有开头,若董氏一案能开先例,以后的路,会越来越好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建丰帝传召苏月婵进宫。建丰帝早就想传召苏月婵了。在鹿城,苏月婵平定瘟疫,立下大功。建丰帝虽曾命人赶赴鹿城奖赏过,但苏月婵回京后,他肯定要当面嘉奖一番的。一直拖着没传召,是还没想好该奖励她什么。既然想不好,那索性就问一问苏月婵本人的意见吧。还有珩王。一想到珩王,建丰帝就头痛。那么大的军功,也不知道该赏赐他什么才好。今天索性就一起问了吧。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位列两旁。建丰帝高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俯视百官。“苏月婵,你平定瘟疫有功,希望朕赏赐你什么?”帝位这么问,懂事的臣子往往会说:“为皇上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臣什么都不需要,只求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然后,皇帝大大夸赞一番,随意赏点金银,君悦臣欢,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然而,苏月婵完全不按套路来。她从两旁走出,朝建丰帝行了一个君臣礼,然后手持笏牌遮住脸,桃花眼轻垂,认真地问:“皇上,什么赏赐都可以吗?”建丰帝心中咯噔了一下:你想干什么?但面上依旧慈祥温和:“君无戏言,只要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伤天害理的事,就都可以。”苏月婵道:“启禀皇上,最近京城有一桩案子,闹得轰轰烈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么都掰扯不清,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微臣想以此次平定瘟疫的功劳,斗胆向皇上求一个恩典。”建丰帝松了一口气。求一个恩典?这是最低成本的赏赐了。怕苏月婵后悔,他连忙追问:“什么恩典?”苏月婵道:“微臣恳求皇上,全了董氏的心愿。”此言一出,满朝震惊。平定瘟疫这么大的功劳,苏月婵竟拿来换取一个死人的心愿?是不是傻?见建丰帝眉宇紧锁,满朝文武很快回过味来。苏月婵不傻,傻的是他们!如今,董氏一案,牵动各方利益。特别是一些只有女儿的家庭,更是格外专注这桩案子。苏月婵看似为了满足死者心愿,其实,是在笼络人心啊!好高超的手段!笼络人心?苏月婵还真没有。董氏活着时浑浑噩噩,可她的死,却是对这不公平的世道发出的振聋发聩的呐喊!她用生命,震醒了世人,撬动了这不公平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