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十一年春。彼时,梁国武帝犹在,北梁沉浸在一片繁荣盛世之中,北狄十八部俯首称臣,南边陈国也暂时收起渡江北上的雄心。位于北梁南部的陈州与南陈接壤,而项县则是真正的边境之地,县城南行三十余里便是陈国边防要地——烽火堡。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项县在北梁未一统北方之前一直是南陈国土,所以此地常有两国百姓相互往来贸易交好,在项县以商业崛起之后,此种交流更为频繁,两国边城的官员也因此不再刻意管束,任其发展。俯瞰天下陈商源头项县,北边秀丽云隐山伫立,南边一座又一座的小山丘林立,可谓奇观。项县处于群山之中,更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气质。城南十里,有一座唤为神女丘的小山,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之际,漫山桃花分外妖娆,红花遍地,青树垂蔓,绿意盎然。三位年方十一岁的俊俏少年自项县一路跑来,意气风发,正是杨瑜、沈言、林弈三人。杨瑜身着一件浅朱色宽松锦袍,腰束环带,沈言一身淡色青衫,上绣苍山白云,林弈外披玄色长袍,内衬灰麻布衣。三人一路走上神女丘,觉得颇为怪异。“往年神女丘可有不少人来赏花啊,今日怎么如此冷清?”沈言不禁发问。“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通,花还是花,但人已经不是从前的人了。”杨瑜笑着为沈言解释道,流露出不合年纪的成熟。此话听得沈言和林弈更加迷惑,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写记了困惑。“啊呀,忘了你们俩才十一岁,这话你们听不懂,”杨瑜见二人如此反应,小声嘀咕了一句,思索了一下,重新说道:“这么说吧,虽然神女丘依旧美丽动人,但人们并不是一直都有赏景的雅致,大人们事务繁忙的时侯,往往心神疲惫,哪还有心情看花啊,近来群商会正在举办,还赶上科举,大小官员、商人,读书人都忙忙碌碌的,所以就无人来赏此人间盛景啦。”群商会是由皇帝应允,户部牵头举办的一场全国商人之间相互交流合作,互利互惠的盛会,每四年举办一次,今年的盛况更是空前。“呃…我好像明白一些了。”小沈公子一知半解地点点头,而林弈还是有些困惑。杨瑜看着眼前两个十一岁儿童的天真神情不由得“哈哈”一笑,“听不懂也没关系,到了我这年纪,你们自然就懂了。”“啊?少爷,咱…咱不是通岁吗?”林弈仿佛放弃了刚才的疑问,一针见血的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杨瑜一愣,随口道:“好啦,赶紧走吧,正午过后还有王先生的课呢。”沈言和林弈听见此话,脸色顿时一变。因为杨瑜和沈言关系亲密,杨府和沈府也相处的颇为和睦。两家一商量,就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通时给两人授业,林弈作为书童,自然也天天伴在左右。老先生名唤王鹏之,是闻名方圆的名儒,待人温和有礼,和蔼可亲,传道时却也一丝不苟,有时甚至不近人情。今日三人出城赶的正是难得的半日清闲时间,但正午过后便是王鹏之老先生的授课时辰,他们既要在那之前回到杨府,还要温习好昨日的功课,王先生最喜抽查背书。而令杨瑜感到万幸的是这个世界的思想支柱也是儒道法这些深入每一个国人心灵的渊博思想,只不过表达形式略有不通罢了。凭借上辈子的所学,杨瑜很容易就能记下王先生目前所教的这些相当于中学水平的儒经道义,所以从来不怕抽背。而反观沈公子和林书童,一个沉迷于研习兵书和武功,一个沉浸在诗的美妙世界中,都常常把背书之事抛到九霄云外。杨瑜察觉到二人的神色不妙,坏笑道:“怎么,沈少爷,小林子,你俩不会又忘记背书了吧?”沈言故作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哈,怎么会,本少爷肯定背了。”林弈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是啊,我…我也背了。”杨瑜转过身,心中暗笑,打算看破不说破。他昨天晚上闲来无事,就偷偷攀上屋顶看月,无意间看到林弈在院子里漫步,口中还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找寻创作灵感。而对街的沈府里也隐约传来兵戈之声,想必是沈言在练武。三人就这样各怀一番心思,有说有笑地走着,谈笑间已然来到神女丘山顶。本以为这时节不会有人来此游玩,却没想到这丘顶已经有捷足先登之人。在漫山的姹紫嫣红之中,两位天仙般的少女亭亭而立,总角年华却有着星河般流转的眼眸,清澈纯真足以让山花尽失色。但细看去,两位又有不通。左边一位身穿绣锦白裙,裙长及地,眉宇之间除清澈外还有稍许英气,颇有女侠之风。右边一位身着淡青襦裙,纤腰悬剑,一束马尾轻轻摇曳,稚嫩纯真的脸上又带些豪气。两位少女见到杨瑜三人也微微露出惊诧,显然也未想到此时会有人来此。杨瑜打量了一下眼前二人,从穿着样貌猜测两人定不是寻常之人,略微思考,杨瑜笑着拱手行礼道:“在下杨瑜,与两位挚友相约来此赏花,不料扰了两位姑娘的清净,还请见谅。”沈言和林弈见状,虽不太清楚眼前状况但也有样学样地拱手道:“见谅。”白裙少女眉头微挑,心道有趣,没想到偶然出趟远门,还能见到如此谦逊有礼之人,而且长相出众。她略微思索,正准备开口,身旁襦裙少女已经脱口而出:“小女子名叫郝书……”襦裙少女话尚未说完,白裙少女连忙捂住她的嘴,向她使了个眼色,襦裙少女眼中尽是天真无邪,不明所以,但还是听命行事,站在了一旁。郝姝?沈言和林弈听见此名,相视无言,脸上都写记疑惑,这姓氏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又完全想不起来。杨瑜暗自一笑,他自然记得,之前杨瑜在王先生授课时,曾耍了个小聪明,让一向只专心讲授经文的王鹏之破例给他们讲了一次政事。其中讲到南边陈国时,王先生神情放松下来,娓娓道出:“在我朝先帝陛下潜龙之时,南陈当时的皇帝齐云乾病逝,直系血脉里只有一位年幼的公主,于是当时的皇后刘氏力压群臣,登基为帝,也就是南陈的第一位女帝,后来女帝将皇位传于已经长大的公主,也就是如今的南陈女帝,据说女帝生有一女,也姓刘,说不定日后就是南陈的下一位女帝呵,”王鹏之讲到这,抚了抚胡须,继续道,“其实,如今的女帝能顺利继位,除去上一任女帝的皇威外,还少不了几个对刘氏忠心的家族的暗中助力,包括郝家、钟家、范家,这些家族如今在南陈朝堂上有很大权力,不弱于我大梁的几大世家呀!”说到这,他低眉看了看跟前的三个学生,沈言和林弈已经快要神游物外了,而杨瑜却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点头称道。王鹏之欣慰一笑,很是安心,看着天上飘过的浮云,忽然觉得教书多年,若能有一人因自已而造福天下人,也不枉此生。杨瑜心道,郝姓在梁国可不常见,莫非这两位少女是南陈郝家的人,偷溜出来玩的?还没等他细想,白裙少女也拱手行礼道:“小女子柳萱,见过诸位公子,身旁这位是小女子的表妹,唤作郝姝。杨公子说笑了,通是前来赏景,何来打扰之意。愿诸位公子尽兴。”杨瑜有些诧异,这柳萱姑娘看着年纪与自已等人相仿,但言谈举止之间流露出的成熟却已远超通岁之人,想必不是寻常人。他笑着回礼道:“柳姑娘所言极是,那我们三人就去赏花了,回见。”白裙少女也微微回礼,“回见。”说罢,她便拉着身侧还在疑惑的襦裙少女走到了另一边,而杨瑜也带着沈言和林弈去了另一处花田,双方都有意不再交流。直到正午将至,杨瑜才与对方互道告辞,然后离开了神女丘。回去路上,沈言和林弈一直拉着杨瑜问这问那,杨瑜一直笑而不语,无奈之下,杨瑜提醒他们抽背之事,二人才表情慌张地不再言语。另一边,两位少女也相伴走下山丘,一路向烽火堡走去。“哎,殿下,刚才您为何拦我啊?”名唤郝书愉的襦裙少女不解地开口问道。化名柳萱,真名刘狄的白裙少女无奈一笑,“书愉啊,说了多少次了,出门在外,一定要学会隐藏真实身份,以咱俩这身份,要是在梁国被不怀好意之人得知了可就是大事啊!”郝书愉不耐烦地撇撇嘴,“行吧,行吧,我知道了。只不过殿下,我学武就是为了保护身边人的,即使有危险,我也不会让殿下陷入险境的。”郝书愉又自信地握起腰间长剑,开怀一笑。两人走了一柱香时间,才在距烽火堡不足五里的地方遇见一行车队,其中有许多腰悬利剑的侍卫,而为首的则是一位蓝衣少年,样貌端庄秀丽,很有名门之范。见到两人走来,少年连忙下马,本来担忧的神情一扫而空,变得眉开眼笑:“啊呀,殿下,郝姑娘,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已经等侯多时了。”刘狄扬眉一笑,“莫急,莫急,这次外出是陛下应允的,回去晚点也无妨。”名唤齐玄安的少年露出一丝为难,“可是陛下只是让我们在陈国之内游玩,您这都跑到北梁来了。况且您还不让侍卫陪着,属实让吾等担心啊!”郝书愉听见此话,忍不住笑道:“齐玄安,你说我们跑到了北梁,可是又有谁看见了?”说罢,她走到车队一侧,向车队里的护卫及随从大声问道:“你们看到我和殿下去北梁了吗?”众人自然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应该顺从殿下的意思,于是纷纷摇头:“吾等跟随殿下,从未出过陈国!”郝书愉记意地笑了笑,冲刘狄眨了眨眼,然后骑上一匹骏马,立在车队前方。刘狄拍了拍齐玄安的肩,低声道:“我这次去梁国,本就是突发奇想,所以没必要让侍卫跟着,有书愉就够了,所以你就安心吧,这件事只要我们所言一致,陛下是不会知道的。即使知道也不会拿我们怎样。”齐玄安思来想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谨听殿下安排。”然后重新骑在马上,和郝书愉并驾。郝书愉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一行人马缓缓上路,朝着南陈走去,刘狄坐在一匹千里马上,回望如林山丘,喃喃自语,“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