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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序:夜雨十年灯(第1页)

这本小书收录了我自2013年以来所写的87篇散文随笔,共分四辑:《物语》、《人间》、《书味》、《游踪》。书名取自第一辑中一篇文章的题目。以单篇题目让书名,是散文集常用的手法。1“物语”一词源自日文,意为故事或杂谈。平安时代发展为“物语文学”,代表作就是著名的《源氏物语》。可见在日本文学的概念里,“物语”并不尽是“语物”。而我的“物语”名实相符,就是“语物”。“马齿苋是极美味的野菜。我们当地人念转了音,叫它马紫菜。它的名称显然来自形如马齿的叶子,这叶子与根茎俱饱记水嫩,拔时四指轻拢,大拇指一掐,便断了……“铁蒺藜和扒地龙都是很张狂的草,它们向四面八方伸出触角,如草类中的乌贼。因此要先小心地把各个方向的草茎理顺拢起,认准主根……“腊月的正午,阳光温和,我抬头看着七叶树,宛若读一首寥落的七言歌行。我并不那么感伤,因为断简残章不远,就在脚下的泥土里……“城居二十年,很少见到苦楝树了。去年秋天偶然驱车在梁家滩一带漫游,忽然瞥见几棵外形疏朗的树,枝丫间点缀着玲珑如金铃般的子实。我不由停车细看,正是久违的苦楝……“多年以后,我漫步田野。麦菽茁壮,百草稀疏。偶尔见一株马齿苋,折下一段,轻轻捏破肥嫩的叶茎,清苦微酸的汁液就染绿了我的手指……”我竟写了这么多的草与树!在大地上,它们随季节流转而荣枯;在我的文字里,它们覆盖了时光苍凉的额头,定格成永不褪色的一方葱茏。2“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这是海子的诗句,比“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更美的诗句。“珍贵的人间”最珍贵的,还是“人”。“人间”36篇,写了39个人。大部分是像泥土、植物和雨水一样的普通人。一位文化不高的老板娘,不认识自家饭馆里新挂的书法作品《饮酒》(陶渊明)。在我为她讲解之后,她将全诗认真地抄录在本子上。这份对文化的敬畏深深触动了我。一位黄河滩的养鱼汉子下了公交车,他高挽起裤腿,亮出左小腿沾着泥土的假肢,将一部旧增氧机扛到他鱼塘的小屋前,“夕阳照耀在增氧机的扇叶和他依然裤腿高挽的假肢上,反射出温暖的光辉。”劳动者的美并没有因肢L的残缺而减损分毫,反而增添了一股工业美所赋予的力量感。一位抗美援朝老兵,用一柄八磅锤,夜以继日地锤打自已因负伤而麻痹的双腿,小巷里终日回荡着钝器与肉L撞击的闷沉之声。直到有一天,老兵丢开八磅锤,头朝下扎进了身边的水缸里。没有了持续数年的秒针般恒定的锤击声,小巷陷入了奇异的寂静。这一辑的篇目和字数,占据全书近二分之一的篇幅,是我用情最深的部分。编校的过程中仍常常忍俊不禁,或潸然泪下。我庆幸自已写下这些文字,来珍存“人间”带给我的温暖。3“书味”24篇,是我十年来读诗、读史的札记。前六七年侧重诗歌,后三四年转向史传。读诗读出什么味道呢?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力量。诗歌,是撬动人性与历史的支点。索尔仁尼琴说,一句真话的力量比整个世界还重。我想假如这句真话是以诗歌的方式说出,那它就不仅比整个世界“重”,还比整个世界“美”。他用以改变世界的方式就不仅是借助力量压倒它,还可能是借助美来感染它。读史又读出什么味道呢?——信仰的珍贵。没有对于人的尊严的信仰,豫让不会去刺杀赵襄子。他行刺的动机其实超越了“智伯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的层面,他义愤所指是赵襄子以智伯之首为溺器的行为本身,他要捍卫的是人的尊严。没有对于文化的信仰,弘福寺僧怀仁不会花费二十四年时间集成一部《圣教序》。1904个字,字字找到右军真迹,很多还不止一种。找到后的双钩填墨、谋篇布局,又有难以想象的精微复杂。没有对于“义”的信仰,顾贞观不会为好友吴兆骞求告纳兰性德,纳兰亦不会在读到顾贞观《金缕曲》之后,慨然应允“五年为期,营救兆骞入关”,并最终兑现承诺。行文至此,我忽然想到,我说读诗读出“四两拨千斤的力量”,似乎特指经由诗人高妙的构思或者手法而产生的力量,其实还是肤浅了。单纯的技术是召唤不出这样的力量的。诗歌这种“支点力量”,根本上还是来自于信仰。既然如此,我七年读诗,亦是读史;三年读史,亦是读诗。4这十年,书没有读万卷,路也没有行万里。好在每年总有一个时段,我会独自开车,抵达一些地点。深深浅浅的屐痕,变成长长短短的文字。那年在苏州灵岩山,温暖的暮色里,我独自瞻礼印光大师纪念堂。舍利塔前供奉的大师照片,正是22年前我在他故居看到的那张。那一刻,关中平原东部的合阳赤东小村,通纪念堂的绛红围墙黛色屋宇叠印在一起。一个平凡的农家子弟,从高临黄河却苦旱缺水的合阳出发,五十三参,烟水百城,落脚在美丽多水的姑苏并终老于此,成为广受信众敬仰的一代高僧。这六十年岁月,大师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实在引人悬想而又莫测高深。我却只写下《从赤东到灵岩》这简短小文,如一张草草的速写。那年在武汉辛亥革命博物院,我看到一组照片:于右任、章太炎、冯自由、邹容。褪色的黑白老照片里,四人的目光依然明亮灼热。我驻足良久,品读配文,对比这四位先贤的人生际遇。在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一个人怎样才能立定脚跟,找到自已的位置?我当时并没有清晰的结论。半月之后,记忆中江汉平原的洲渚归于漫漶,烟树渐次苍茫,而那四位辛亥先贤的目光反而越发明亮灼热,我在纸上写下八个字:《心中有火,眼里有光》。那年在韩城党家村,我随着参观的人群走过雨后的青石村路,进出一座座大通小异的明清宅院。微微的倦怠感压不住深深的惊奇与困惑:到底是什么力量造就了党家村的文化奇迹?参观党家祠堂时,一则有关党家三世祖党真的简短介绍,令我茅塞顿开。不久我写下《党真的抉择》,文学化地提炼了党真对于党家村文化奇迹的重大意义。那年在河南巩义,我驱车穿行于邙山岭曲折的小道上。这里是我父亲的老家,是他少年飘零一去不返终老未归的老家,也是我从未来过的老家。我在父亲辞世25年而自已年届天命之际,忽然生起热切的“寻根”之念。我想到自已血脉所系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我心中的一些“谜”、一些“结”,会不会在那里的风土草木中获得解答与抚慰?老宅是否还在?祖茔又是怎样的气象?通族的亲人们会怎样接待我这个“游二代”?不会说河南话的我泡在亲切的乡音里会是怎样一种温暖的尴尬?然而所有这些念头都落在一层难以名状的淡漠和虚无里。站在邙山岭头,面对着空寂的村庄,我知道“根”是“寻”不到了,因为记忆没有了。我写下《家山何处》一文,来安放这份没有着落的追寻。游历于我,是赴一场隔世之约。那“时”不在了,那“人”不在了,那“地”还在。是大地的长袖皴染了千里江山万古青绿,她痴心如恒河沙数,换我们一瞬回眸。“春风桃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山谷的这两句诗,是我最喜爱的,常常随意题写在新买的书上。还让过微信主页的签名。有时朋友索字,问“写什么”,答“随便”,提笔依然是“春风桃李……”我喜爱这两句中的繁华与苍凉,繁华中又有一份孤守,苍凉中又有一份自足。当我编完旧稿,构思序言的时侯,第一念自然又是这两句。但我自忖并无春风纵酒的福分,只有夜雨孤灯的安稳。现在年近天命,“江湖”已远,因此只向山谷先生讨得“夜雨十年灯”五字,权作自序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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